長久以來一直對老東西的質樸特別有感覺,四、五年前開始亂買東西,大多是清代青花,這段期間認識了台中的意象老師,驚艷於他的老窯(宋元瓷器)收藏,也開始買些老窯,三年前的某個夏天午後,帶著三個新收藏的建陽窯茶盞拜訪意象老師,結果二個對的一個仿的,仿的還是我認為最美最有把握的那個,問老師哪裡不對,他說「圈足(高台)是對的,接老胎,但釉不對,你自己看我說不出來」。隔年老師應許多網友的要求開了《古瓷鑑識種子班》,一個月一個窯口,介紹宋元瓷器,老師每個月上台北一次,至少帶著一箱窯址挖出的瓷片,第一個月就是從老師認為最簡單的建陽窯開始,由於上次的打擊太大了,我們台北、台中二堂課都去上,器形、修足工藝、胎質、工藝習性等通通沒問題,但是釉相的問題還是不能解決,半年後的某個午後,我們在台中老師的工作室,突然間頓悟,終於明白何為釉相,也明白那是說不出的,這個進展開拓了我們的眼界,鶯歌陶瓷街五彩繽紛的陶瓷,有的價高有的價賤,我們不再為其價格所迷惑,很容易的鎖定了幾個有潛力的陶藝家,價格不高但作品燒製難度高成品率低,更令人振奮的是,最近發現有一位我們收藏的陶藝家作品已被悄悄仿製,還好我們對胎釉的眼力找出破綻。
帶著這種對陶瓷的喜愛,與當初蘇軾如何與蔡襄鬪茶的疑惑,我們加入了裏千家淡交會北投協會,每個月同關老師學習茶道,在各位學長姐的幫助下,從帛紗折疊法學起,慢慢的熟悉各種點前動作。從跪不到五分鐘就失去雙腳知覺,到現在跪半個鐘頭都沒問題。在逐漸熟悉基本的點前手法之後,我們才心有餘力的將些許注意力從點前的動作與每個動作的順序轉移到其他地方。以前佳穎還是專員時,最高興的是中午休息時間,中午佳穎會將同學們托老師購買的茶道具與同學結算,這時可以看到許多美麗的茶具,有一種逛百貨公司的快感,這是一種最初層次的物慾。
學習茶道即將屆滿一年,我覺得在北投茶室稽古,動作的正確與姿勢的美感已是其次,這些是需要時間的浸潤,動作的連貫順暢是投入練習時間多寡的問題,放鬆的身心、體驗生命與開拓視野是在北投茶室以外無法獲得的。例如,現在慢慢覺得茶事後的拜見,原來是「格物致知」概念的運用,由物慾昇華至體驗精神層面的美感,藉由對美麗事物的欣賞進而了解茶禪合一的內涵。當作是修行,會感覺非常艱辛,但稽古對於我們氣質的改變是無庸置疑的。我們運氣好,在稽古前已對古陶瓷藝術有一定的了解,讓我們在拜見茶具時更有感覺,茶盞的造型、釉藥、胎土、高台的配置,這些都是一種語言,一種與陶師的對話。以黑樂茶碗為例,「胚土中含有熟料,不用轆轤以手捏製,再用鐵片刮削修坯,素燒後施以鐵質釉,在一千度窯溫裡來回燒數十回燒成」,這是在書上看到基本知識,但黑樂碗有時施釉到底,有時不及底,高台的支釘痕,碗壁的鐵鋏痕,可以看出他在火裡來回了幾次!窯溫低了燒結不好,高了玻璃相明顯沒有溫潤感。燒久了太黑,燒短了不黑。釉面的光澤,些微的落灰,可以看出陶師的功力。口緣的手捏痕,碗內的鐵片削痕,可以看出陶師對茶的修為。一碗茶捧在手上除了感受亭主的用心,還能領略到陶師的專注,在幾十秒的拜見中彷彿已和陶師對話了千言萬語。拜見便是藉著「物」為媒介進而昇華到「致知」。抹茶道是源自理學最發達的宋代,抹茶道中蘊含著理學精神也不足為奇。
↑黑樂茶碗(七代目 川崎和樂 真和樂款)
稽古也讓我們對古陶瓷藝術有更深層的了解,例如成對出土的小碟,常常被認為是文房用具的筆洗,當初一直疑惑,何以筆洗需要一對?接觸茶道文化後,漸漸發現那可能是酒器啊!由於對古陶瓷的認識,稽古時也常常有些其他同學未能獲得的樂趣,例如最近學到茶箱點,協會的茶箱用茶碗碗心有一「小」圈未施釉的露胎痕跡,這未施釉的小圈比高台的直徑小很多,看到這邊心裡有一種好笑與愉悅的感覺。盞心不施釉在宋元明的瓷器常見,這通常是比較便宜的瓷器,為了節省成本一個盞一個盞的疊起來燒,盞心不施釉是為了防止相疊的二個盞沾黏,所以未施釉的區域必須比高台的直徑大。茶箱點可用於戶外,在戶外點茶,茶道具搬來搬去容易損傷,基於愛惜茶具的理由,茶盞用便宜的唐物盞是可理解的,但傳至今日,陶匠不明所以,但忠實的保留盞心不施釉的形象,想到這種可愛的忠誠不覺莞爾。
↑碗心未施釉處比高台小很多
《宋史》:「太宗召見奝然(某個遣宋使),存撫之甚,厚賜紫衣。於太平興國寺,上聞其國王一姓傳繼,臣下皆世官。因歎息謂宰相曰:『此島夷耳,乃世祚遐久,其臣亦繼襲不絕。此蓋古之道也。』」縱使日本王族並非真正是萬世一系,但日本保留傳統文化的成果是有目共睹的,單是千家十職就未見中斷,一年前便是以在日本茶道文化中尋找宋代茶文化的心情學習茶道。學茶一年,心境漸漸轉換,從前一直努力強記各種點前手法與動作順序,現在則慢慢成為平時枯燥工作的調劑,這樣的轉變是當初始料未及的,茶道的美與禪或許就是要在這種氣質的慢慢轉化中親身去體會。而所要找尋的宋代茶文化,也漸漸從實質的形象昇華成無形的品茶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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